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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月星斗穿梭脚下,一座孤零零倒转,塔尖朝下,塔基冲天的古塔外,腾蛇神色阴晴不定,嘟囔着今年不怎么见雪花,本来这地界就单薄贫瘠得紧,景致早就看得腻味,好容易等到冬来时辰,却连塔上覆满飞雪的好景都看不得几眼,忽地感觉无趣。
重阳境凋敝,并非只在数载年月之间,而是实打实自许久年月前,就鲜有到访者。
一来是入这四座玄境的门槛太高,二来则是今时不比往日,似乎自打从人间修行以行气稳稳占据主位之后,古时只修体魄,凭一身堪称坚比金铁肉身搬山镇海的修行人,数目便愈发寒酸。而行气御气法门,倒是愈发势大,到如今人间,皆凭经络丹田行气运气,当成踏足修行道的敲门砖,近乎无人再以武夫越龙门此类举步维艰手段,化凡为奇。
凭行气入道的初境修行人,如遇那等凭体魄强行跨过龙门的初境匹夫,大抵连逃命都是奢求,可但凡是迈步走入虚念二境的修行人,哪怕并未有什么高深的神通术法,以御物这类登不得台面的手段,亦可抗衡只修身躯体魄的二境匹夫,且大多可压得锻体武夫难以抬头。
饶是腾蛇有心辩驳几句,锻体横练本事不见得逊色于修气,但也不得不认,即使是这两条路同样修到五境,多半亦是平分秋色,体魄强横者虽是身躯稳固如山似岳,百害不侵,依然难以在同属五境,凭神通内气伤人的强敌。何况平心而论,锻体这条路崎岖难行,仅越龙门这关,非绝艳而勇毅者不能行,不晓得吃过多少苦头,方才算在修行道上站稳跟脚,相比于运内气聚散于四肢百骸,颇有点没苦硬吃的滋味。
躬耕一年,得千斤粮,躬耕三年,得千斤粮,谁都晓得耕一年轻快省力。
“甭惦记,接二连三来了两位后生入重阳境,已能算是近十年最热闹的一回,难不成还要求着天下人弃内气转而修体魄?哪有这种道理。”
除却那些个身形轻捷的猿猴外,这重阳境内也唯独剩下两头能口吐人言的守塔者,不需回头,腾蛇就晓得那头老玄龟睡得饱足,难得从身后那座颠倒古塔处慢吞吞爬将下来,颇为悠然呵欠两声,与腾蛇并肩而坐,朝脚下昼夜无歇,穿行奔流的无数星辰望去。
本是世间不存的奇景,但落在腾蛇眼里,真是看得有些倦怠,不得不佩服一旁的老玄龟,仍旧是瞧得有滋味,甚至饶有兴致。
四君司四座玄境,春秋易逝,自打从北阴君接过重阳境后,在此地凭本源气化出一尊玄龟,一尊腾蛇,重阳境脚下不知疲倦轮转的星辰,谁都记不得到底转过多少轮,玄龟性情大多是承下了大半北阴君平和城府,纵然是受困在此,除却睡得踏实外,就是背着身瞧来就相当沉重的龟壳坐在塔前,笑眯眯见星河横流,竟然从来没见过这头老龟有什么神情变化。
“我不如你,真坐得住,瞧瞧双鱼玉境里头,热闹得紧,重阳境倒好,同归四玄境之一,成天能让人闲出个鸟来。”腾蛇哼哼两声,盘起身子,甚至连蛇首都爬伏下来,“不过说得也是,近来足足有两位后生上门,虽不能昧着良心说什么锻体一门后继有人,不过哪怕是阴差阳错登门,也不能说这条路已然人踪绝灭。”
“两个说不上,顶多算一个半。”
老玄龟出言,仍是温吞得很,“里头那位云仲,其实还远算不得入了锻体正门,一来乃是取巧,凭那等刀尖走路的胆魄,硬生生吞了道门的高明术法,不论是运气还是着实有玄妙手段,使其并未被炸碎浑身经脉躯壳,但依然算是取巧。另外这小子身上,分明携了满身的双鱼玉境气机,虽不比那萧锡浓重,但也分明是后来人。”
“非要说四君有什么心头大患,只怕唯有那头迟迟未见动静的老怪,再好好想想,云仲这位后生为何能入重阳境,好像就在情理之中了。”
“揠苗助长,未必适宜。”腾蛇并不挂在心上,依然是言语淡然冷凉,“四君心思不可猜,不过既然这般举动,自有其考量算计,就是辛苦你我,只能在此地苦耗。”
就在腾蛇心气最是不顺的节骨眼上,重阳境内骤然云雾腾空,从中裹携着一道人影,缓缓落在古塔前。
阎寺关自打从齐陵十斗川处离去,乔装打扮入颐章,径直去往小杏林,见程镜冬莫芸,逗留多日,甚至还与当年亲手建起小杏林的吴霜攀谈一阵,既解了心头事,不久重归齐陵军中,受白负己推举,武官位置再度向上挪了两挪,已是与北堂奉一并坐稳镇南将军副将的位子。
依军中威名,阎寺关早已压过北堂奉,即使是为人木讷些,不过着实体恤士卒,一两载的光景,单是被阎寺关亲自冒箭雨枪阵救下性命的兵卒,便不下数百,加之白负己向来器重,坐到这等官位上,无一人有微词。
但这一年,阎寺关过得分外艰难。
颐章权帝寿尽崩殂,长子登大位,正是意在将龙椅坐稳的时节,为震慑天下群雄,不惜亮出许久不曾显威的玄黄甲,骁锐尽动,本该是齐陵颐章心照不宣而常年动荡的十营凿,骤然增兵数倍,虎视齐陵镇南军屯兵的十斗川大营。值新旧交替时节,哪怕是明知齐陵颐章断然不会将此事摆在台面上,往来生意使臣仍旧客套有理,但对于颐章而言,新帝登阶动荡年月,威慑二字,如何都要下一番功夫。
于是自提兵马的阎寺关一部,首当其冲,近乎是一力扛下十营凿中奔涌而来的颐章军阵冲击,更是有箭羽日夜不休袭扰营盘,当中有十余次险些被潮水似的颐章兵马冲溃营盘,好在是由阎寺关亲自冲杀,白负己添油似增兵,方才使齐陵镇南大军锋线稳住,不曾有失。
虽比不上白负己领兵手段,哪怕是在阎寺关自身算计当中,十营凿隘口断然是兵家必争之地,但远非现如今的齐陵可随意染指的,且不提玄黄甲再显踪迹,颐章身披重甲步卒,纵是对上铁骑,也未必吃亏,凭眼下齐陵,对上风声鹤唳,正值动荡关头的颐章,稍不留意便是战事烽烟,何况现如今的齐陵,并无独自抗衡颐章的底气。
因此即使知晓十营凿重兵不知疲倦袭扰,齐陵镇南军如今最应当做的,便是死撑到颐章自认动荡平息,新帝坐稳过后,重兵自然退却。
颐章得了新圣人平稳即位的喘息时机,齐陵得以仍然将战事维持在暗处,且借此番苦战操练兵马,探查颐章兵卒虚实,双双得益,已然是极划算的买卖。
但阎寺关依旧觉得憋屈。
朝堂里,许多人都念叨着齐陵南路无战事,信以为真,白负己时常两三日不眠,斟酌填补士卒数目,既不可丢了十营凿隘口外的营盘,又不可惹急颐章,精打细算,而十营凿营盘下的齐陵兵卒,的的确确是有许多人留在了这一年间,再也度不得往后的年关。
望北都张灯结彩,浅春已堪寻痕。
边关残血照甲,袍泽如麦倒。
随军郎中起初时常要被阎寺关满身伤势吓得几日茶饭不思,到现如今已然能边捧医书边饮茶,边替阎寺关拔去肩胛处的箭簇,连郎中都觉得,这位敦实汉子压根不是人,大概是头披着人皮的走兽,纵是十营凿隘口涌出无数兵马来,这位照样能在乱军里往返杀出几条血路来,不论何等伤势,三五日后披挂上马,又能于万军中活蹦乱跳。
就在这油煎火熬的数月中,纵然阎寺关从未再有显露过修为,一身皮肉筋骨,仍是被打磨得坚固雄厚,一步闯入重阳境。
腾蛇玄龟近乎是于瞬息间就死死盯紧这位满脸木讷呆愣的汉子,甚至腾蛇一对竖眼都是精光流转。
重阳一境,非锤炼体魄到极高明者不能入,萧锡云仲二人虽先后踏足此境,但一位承双鱼玉境福源气运,一位更是取巧居多,兴许还添了北阴君那么点有意栽培,唯独这位一脸懵懂呆愣的汉子,浑身筋骨落在腾蛇玄龟眼中,无疑是上上乘的稀罕物。
然而还未等腾蛇玄龟上前搭话,重阳境始终环绕流转的星斗,突兀间有几颗暗淡下来,光华顿失,即使是腾蛇最先觉察,出手阻拦,那几道自星斗当中抽出的流光,依旧腾空而去,瞬息千里。
古往今来,从不曾有人窃取重阳境气机,而今日却是当面抢夺,腾蛇惊怒之下骤然化为一条通天蟒,鳞片摇晃之间云雾弥漫,张蛇口猛然吞吸,竟是打算将那数道星斗中抽离的流光气机,重新吸扯回原处,但纵然是玄龟同样显处本相全力出手,数道流光仍然是去势未减,生生在重阳境内撞散几道云彩,眨眼无踪无迹,竟然是强行挣脱重阳玄境,轻烟似逃遁而去。
双鱼玉境。
三孔桥两座,良田三五亩,炊烟六七,黄牛嚼草。
此间也是平日里四君时常休憩歇息的去处,处在双鱼玉境边沿,人家并无几户,流水绕庄,映桥下三孔,倒是将景色补全,圆圆满满,满满圆圆,有时连涉水黄牛都瞪着双呆愣牛眼,并不愿叫桥下水波破碎,绕路而行。
北阴君坐到桥头盘膝,身侧晾着滚沸茶汤,双手却不闲着,两枚长针,编织出无数云彩,自这桥头悠悠然升上天去。
到冬日来颇有些无事可做的牧童,腰间别着枚竹笛,学北阴君模样同样盘膝而坐,歪着头瞧这位老先生织云,时常要伸手朝云彩抓去,不过除却双手微湿,似乎在浓雾中穿行一个来回外,空无一物,只能看着无数云彩源源不绝从北阴君双手中成型,而后缓缓升起,离桥头越发遥远,而后随风飘摆,去往双鱼玉境各处。
牧童不知这老先生是北阴君,北阴君也从不跟牧童讲,倒是时常要把手中两根长针递给牧童,撺掇这孩童自个儿织云试试,但无一例外,皆是不成。
“你心思太重,还未织成,就总惦记着织出来的云朵究竟是什么模样,手头自然也就失了准,犯眼高手低的毛病症结,也就正好在情理之中。像是你这小后生替家中放牛,总是要经一日日的困苦放牛,牛儿长大,自然能晓得是不是耕田的好手。”
牧童时常不服,但就算是偶然织成云朵,也是相当干瘪的一团,连飞上天去都显得有气无力,再与老头织出的厚实云彩比上一比,霎时就泄了气。
今日北阴君又前来织云,可织了半晌,并无一朵云彩慢悠悠升上天去,本已织好的云朵,三番五次化为流光逃逸出极远,可北阴君并没阻拦,只是轻轻蹙起眉来,掐算片刻,相当无奈地摇摇头。
“和那小子一样,还真能折腾。”
“却不知是何处找来的威势替自己撑腰,好在是家大业大,拿去便拿去。”
老头长身而起,不去理会小贼惦记,信步走下桥去,端详着桥下三孔,琢磨半晌。
从四君地盘里头走出的两位,分别是身在双鱼玉境中浑浑噩噩极久的萧锡,与初踏修行道不久,却得来阮长风青睐的云仲,后者师门,现如今威势愈重,隐约之间变为当世剑修拱卫的剑道魁首宗门,但吴霜为人,实在对弟子如林宗门势大此事,生不出什么心思,不论是否打定主意,不愿让座下弟子借势,总归云仲可以依靠的靠山,并没有料想中那般牢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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